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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跳楼身亡“差生”的日记

发布日期:2015-12-18   阅读次数:

口文/(辽宁)林明 晓畅 

  2002年1月7日12时23分,东北某市一重点中学初二学生康永辉从7楼的教室跳下,当场身亡。许多目击者说,远远看去孩子跳下来的时候,就像一件飘落的衣服。而那一天,正是学校期中考试的前一天。   
  康永辉的母亲汪华赶到学校时,目睹儿子的惨状,当场昏死过去,苏醒后的母亲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,整日呼唤着儿子的名字,一周后被送进精神病院。康永辉的父亲康大勇沉默不语欲哭无泪。
  事发4个月后,孩子的父亲接受了我们的独家采访。康大勇,这个铁打的汉子,与我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你们千万别点学校的名,学校和教师都没有错,我答应过不能做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。错都在我,盼着孩子成才,最终却搞得家破人亡。把这件事告诉大家,是想给那些跟我一样望子成龙心切的父母们提个忠告,别让悲剧在他们身上重演……”  
  当我们千方百计找到班主任时,康永辉的老师说:“我们有什么错?考学就是竞争,这种中考高考的体制,我们就得用这种教育方法。怪就怪康永辉的父母,把成绩这么差的孩子想尽办法送进来……
  康大勇把脸埋在那双粗糙的大手里,他说他这辈子不可能抬起头生活了,他没有追随儿子而去,是因为年迈的父母需要他,患病的妻子需要他,他得活下去……那一天,他跟我们说的很少,也就只有十多分钟,然后他从怀里拿出1个日记本:“永辉从小就爱记日记,这是他上初中之后的1本日记,他出事后我断断续续地看了几天,每次都看得泪流满面,我要是早看到,孩子就不会死了。你们在这里看吧,看完就什么都明白了。我不会让你们把日记本带走的,而且今后也不会再向任何人提这件事。只想让你们告诉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,放过孩子吧,给他们一条健康的生活之路,别像我这样把亲生儿子逼死!”  
  翻开那本日记,满眼都是康永辉尚显稚嫩的笔迹,而记录的却是一份与花季少年不相称的沉重与苦涩,一个悲剧诞生的心灵轨迹是如此清晰地展现在眼前:
2000年8月21日  
  今天,爸爸妈妈非常高兴,因为我终于被重点中学录取了。妈妈高兴地说:“儿子,好好学习,将来考北大,考清华,出国留学,妈妈就是吃糠咽菜也供你。”爸爸不爱说话,只是说:“小子,好好干,别给我丢脸!”  
  而我说什么也高兴不起来,我能高兴起来吗?因为我上这个学,我们家都倾家荡产了。5万元呀,我们家哪有这5万元呀!那是爷爷、姑姑、姨妈、舅舅们凑的钱。他们都说为了我上学,这钱就送给我了。我的分数不够,比宏源的自费分数线还差很多呢。我不是不用功,可我就是考不了前几名。我们班的李晓多光荣,人家公费考上的,他爸爸大摆宴席。我呢?是舅舅求了很多人,忙了一个多月,到今天我才拿到录取通知书。我还小,才14岁,可我也明白,这录取通知书烫手呀!  
  我不明白,爸爸妈妈干什么非要让我进重点中学?我不是读书的料,老师都这么说。就因为爸爸妈妈没上过大学,我就一定得替他们上吗?干别的活就没脸面吗?我就想开车,可爸爸说开车没出息。现在还说这干什么,为那5万元,为了爸爸妈妈的辛苦,我只能拼了!
2000年9月2日  
  昨天是开学第一天,下午是家长会。从家长会回来的爸爸明显不高兴。今天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。李晓告诉我(注:李晓和康永辉都被分到初一三班),他爸爸说的,班主任陈老师在家长会上点了几个家长的名,其中有我爸爸。陈老师说:“你们几位的孩子是怎么进来的你们自己心里明白,这里竞争非常激烈,每次月考都是全校10个班排大榜,你们要给孩子找补习班,得看着孩子学习,别让你们的孩子给我们班拖后腿。我这个老师还想保住饭碗呢!”  
  我明白爸爸为啥不高兴了。爸爸下岗,摆个地摊,妈妈还上班,可只挣400多元钱,还经常开不出工资来。为我上学,家里已经一贫如洗了,正常上学就得一大笔费用,哪还有钱上补课班呀!可是,今天晚上,爸爸妈妈跟我谈了,每个周六周日我得补两整天课,让我尽快赶上。爸爸说他不想看人家的白眼。  
  我连头都不敢抬,我还有脸抬头吗?可是,我不明白,我为啥非得上这个重点中学不可?爸爸妈妈早就说过,不想让我像他们那样没出息地活着。我只有拼命了!
2000年10月14日  
  今天学校公布了第一次月考成绩,全校初一共450名学生,我考了437名,我是我们班的倒数第一名。陈老师在班上说:“后10名的同学,从明天起每天放学晚走1小时,我们几个老师轮流给你们补课。你们看见教室门口的牌子了吧,写着陈虹班。就是我的班。你们来时是电脑分班,各班成绩是一样的,科任老师是班主任聘的,也就是说,你们成绩不好,我要负责任。拜托了,别砸了我的饭碗。”  
  当时我低下了头,如果有个地缝,我一定钻进去,可没有。我知道,当时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在我的脸上,我是罪人,我对不起爸爸妈妈,对不起陈老师。可是,我用功了,每天晚上都是学到十点十一点,周末补课我也用心听。我真的是很笨吗?我不信,我再用功,就不信学不好。   
  回到家,把分数和排名榜给了爸爸。爸爸什么也没说,把我搂过去,两行热泪流了下来。我长这么大,第一次看到爸爸哭,我也哭了。爸爸拍着我的肩:“小子,爸爸不怪你,你尽力了。”我告诉爸爸:“我拼了!我一定能考好,不再给你丢脸!”
2001年1月12日
  在医院里躺了4天,我出院了。明天又得上学,我真害怕,害怕老师和同学们的那一双双眼睛。
  1月8日下午,我正在参加期末考试,突然就昏倒在考场上。学校把我送进了医院,爸爸妈妈也来了。医生说我是睡眠不足,疲劳过度造成的临时昏迷,还有些小病没调理好,需要住院观察治疗几天。
  躺在病床上,心里真不是滋味,怎么能这个时候病倒呢?我要证明自己,证明自己不比他们差。期中考试,在全校我考了406名,比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好了一些,可在班级里我还是倒数第一名。陈老师没有批评我,她摸着我的头说我尽力了,让我慢慢地赶,不要上火。爸爸也安慰我,妈妈都有点讨好我。可我不敢看爸爸妈妈的眼睛,我知道他们失望极了。我也难过极了,不是为了我自己,而是为我父母。我们家的收入少,爸爸妈妈早出晚归,全家收入的80%都被我花掉了,可我就是这么不争气。当时我死的心情都有,可是,我不能死!我死了,爸爸妈妈就没有希望了,那他们多伤心呀!我一定要好好学习,为他们争光。  
  期中考试后,我真的拼命了,每天都是后半夜一二点钟睡觉,我就不信我真的笨,我要学出个样来给他们看。
  每天都睡得太晚,白天上课就犯困,尤其是下午第一节课。有一次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,我睡着了,老师指着我的鼻子说:“你们看,上课都睡觉,能不考倒数第一吗?”我当时脑袋“轰”一下,他接着的话我就听不见了,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是同学拉我坐下,我才知道我可以坐下了。那天下午,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,满脑子都是数学老师的那句话。  
  我还是后半夜睡,我就要学出个样来。妈妈天天也不睡,我知道,她不敢过来看我学习,但她在偷偷地看着我,我也知道她在哭。可是,好妈妈,你跟爸爸干啥非得让我进个重点中学?干啥非得让我考什么大学?现在,说什么都晚了,我只能拼命学习了。  
  本来,这次期末考试,我觉得自已有把握考得好一点,因为平时的作业比过去好多了。可是,我又病倒在考场上。医生说我要是这样拼命下去,再过半年就连学都上不了了,让我一定要注意休息。可是,我能休息吗?
  我现在好怕,害怕老师和同学们的眼睛。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?他们一定在想,我是又怕考不好,假装昏倒,好逃避考试。天地良心,这一次我真的能考好,一定能考好,因为所有的题我都做了好几遍,难题我都会做了,没道理考不好。可是,我只能补考。补考的分数多高也只算及格,还不能参加排名榜。我没办法证明自己,还得低着头活着。
2001年1月24日   
  今天是大年初一,昨天我跟爸爸妈妈都去爷爷奶奶家过年了。可是,今天早晨我就赶回来了,跟妈妈说我要回家写作业。其实,我是害怕见人。这几天,爷爷家要来许多亲戚,他们都知道我上了重点中学,都要问这问那,可是,我能说什么?我能说我在班里倒数第一,我能说在全校我是差生!我能做的就是逃开。看着人家过年,我真难受,我真难受!  
  姥姥家我不去了,也是不敢去。最不敢见的就是舅舅,为了我上学,他求了那么多人,到头来我给他丢人。亲戚我都不敢见,他们给我拿了5万元上学,他们都不是大款!我的成绩这个样子,还有脸见他们吗!   
  我就得拼命学习,等我成绩好了,我挨家去串门,让他们看看,我不是废物。
2001年5月18日  
  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,我考了全校327名,全班我考了31名,就是说,我不再是差生了,我真高兴。爸爸妈妈的笑也很开心。晚饭,爸爸竟喝了两瓶啤酒,还边喝边唱,妈妈搂着我一个劲地傻笑。我知道,他们的快乐是我带来的,是我这不算好的成绩带来的。我得更加努力,要不太对不起爸爸妈妈。
  可是,我越来越觉得身体没劲,也许真的像医生说的那样,我是疲劳过度。可是,不疲劳过度我的成绩还会差,那我怎么活呀!我的视力越来越差,现在已经戴上近视镜了,不到1年,我的眼睛已经不行了,可是,就是眼睛瞎了也得拼命学,我还有别的路吗?  
  看着爸爸妈妈难得的笑容,我下决心要更刻苦地学习,让他们的脸上永远有笑容。
2001年6月22日   
  今天上午,我又一次昏倒在课堂上。医生说,我不注意睡眠和休息,很快身体就会垮的。这次我没住院,回家休息了一天,真的觉得浑身无力。可是,明天我一定得上学。再有十来天就要期末考试了,不跟着老师复习,成绩是不会好的,我能不去上学吗?不死就得去,再考不好,还有什么脸见人?
2001年6月28日  
   这几天,我每天晚上10点钟就得睡觉,因为不睡我的头都抬不起来了,看来我真的是严重睡眠不足和疲劳过度。可是,我的功底差,作业做得慢,做不完作业不行呀!我只好早晨起来,闹表4点就响了,我爬起来写作业背课文背单词。到了学校刚开始上课,就困得睁不开眼睛,我就一把一把地拧自已的大腿,一疼就精神了。就这样坚持上课。我真觉得过的生活比在地狱里都苦。  
  苦就苦吧,为了爸爸妈妈,为了那5万元,为了舅舅和亲人们,就苦我一个吧。为了他们,我只能这样拼下去,拼不动再说吧。
2001年7月17日  
  期末成绩下来了,全校、全班的榜又排出来了。全班我又是倒数第一,全校又排了第441名,就是说,全校倒数第十,比我第一次月考还差。  
   陈老师是个好老师,她走过来,把手放到我的肩上,小声说:“别泄气,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,别怕,老师帮你!”听到这话,我抱着陈老师痛哭起来,我边哭边说:陈老师,对不起你呀!你天天给我补课,为我操那么多的心,我真的是废物……  
  今天放学回家,我的自行车气被放了,我急了,大骂道:不是人的东西放我的车气,不得好死!这时,我们班的张安过来了,他边说边喊:“大家看,就是这个小子,每次考试都是全班倒数第一,这次更出彩了,全校倒数第十。车气是我放的,你想怎么样?就你这德行,不得好死的应该是你,你还有脸活着吗?我们班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。除了你,大家都考得好,就你差,大家给你背分……”我骑着没气的自行车走了,我没跟张安打架,不是打不过他,而是我没有资格跟他打架。他说的对,我是什么东西?倒数第一给全班丢脸的人,还有资格跟人打架吗?  
  回到家,我没有吃饭,爸爸妈妈陪着笑验,我突然跪在爸爸面前:爸爸,你打我一顿吧。你打我,我能好受点。求求你,打我一顿吧。爸爸没有打我,他的泪流了下来。在我的记忆中,这是爸爸第二次哭,这两次都是因为我,我真不是人。  
2001年8月23日   
  暑假补课班的考试成绩出来了,我的成绩又差得很,两个班96人,我考了第89名。   
  一个假期,天天补课,花掉了家里许多钱。家里没有钱,爸爸妈妈的收入越来越少,为了供我上学,妈妈从不买新衣服,爸爸不再喝酒,都是为了我,为了我上学。可是,我的成绩越来越差,平时许多题还会做,一考试就紧张,常常看着考题满脸冒虚汗。我知道我不对劲,可是,到底怎么不对劲呀,我也不知道。  
  这次又考这么差,我真的想到了死,死了算了。我才14岁,死了我不认呀!
  回到家,没跟爸爸妈妈说考试成绩,这是我第一次有事瞒着他们。晚饭后,我低头走到爸爸身边:爸爸,我不想上学了,我真的不行!每次都考不好,我肯定考不上大学,我不想上学了,要不就转到普通中学吧。爸爸一言不发,妈妈哭了:“儿子,你不能不上学呀!为了你,爷爷、姑姑、舅舅、姨妈们拿出那么多钱,怎么跟他们说呀!再不,你不上大学,将来也像你爸一样下岗?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,你可要挺住呀!”  
  看着痛哭的妈妈,还能说什么,我只能回到书桌前,写完这段日记,还得学习到半夜,就这样往下熬吧。
2001年11月8日  
  今天是我上初二的第一次期中考试,成绩得几天后下来,可我知道,我的月考成绩一定很差。一进考场,我就浑身发冷,手有点哆嗦,一做题,感觉平时会做的题都不会做了,当时汗就下来了。今天考了两科,肯定不好,考七八十分就不错了。明天还有一天考试,但愿能好一点,要是还像今天这样,那我肯定还是全班倒数第一,那我就只能去死了。
2001年11月12  
  期中成绩下来了,我又是全班倒数第一,好容易挨到了放学,我背起书包就逃出了教室,我害怕这个教室,我觉得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看我。   
  我冲进了一个游戏厅,这是我第一次进游戏厅,因为我一直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。我口袋里只有两元钱,玩了一会儿就把钱花光了。我就在大街上逛,走到半夜才回家。
  妈妈坐在家里,问我去哪儿了,并说爸爸去找我了。一会儿爸爸也回来了,他们都没骂我,也没问我成绩,我更没脸说了。昨天晚上我做个梦,梦见全班同学排着队,所有的手都指向我,大家齐声说:“康永辉,你滚出去,你滚出去!我们不跟这样没出息的人做同学,你让我们丢脸!”我被自己的梦吓醒了。现在我明白了,我是应该滚了,可是,我滚到哪里去呀!爸爸妈妈非让我上这个重点中学不可,我能滚到那里去!要滚,只能去死了。
2002年1月6  
  再过两天就要期中考试了,肯定考不好了,因为我失眠睡不好觉,白天上课没精神,连作业都常做错,考试肯定考不好了。再考不好,我怎么面对老师和同学,怎么面对爸爸妈妈,怎么面对那么多的亲人。爸爸妈妈呀,不是儿子不孝,我真的不是上大学的材料,我尽力了。你们这是往死里逼我呀!我真的没办法了。
  2002年1月7日,期中考试的前一天,康永辉在学校跳楼自杀了。一个花季般的生命就这样毁灭了,一个本来应该幸福的三口之家毁灭了。康大勇这个汉子又一次落泪了,他说他对不起儿子,也对不起妻子,也对不起亲人,本来就不应该逼儿子。  
  康永辉的日记中,最多的词汇是拼命和死,那些望子成龙的家长们,千万别让你的孩子也整天地在“拼命”和“死”的威胁下生活。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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